1850年代的美国

谈起吃，恐怕没有比美国烤肉(BBQ)更美国化的菜品了。 旺盛的火焰，吱吱作响的烤肉，孩子们奔跑嬉笑，大人交谈。烤肉是夏天美国家庭户外聚会的最爱。

美国烤肉可粗分为五大流派，

• 烟火旺盛的德州烤肉(左上）；
• 略微偏甜的堪萨斯城烤肉；
• 喜欢把猪肉烤烂的卡罗莱纳烤肉(左下）；
• 大肉大料的孟菲斯烤肉（右上）；
• 和以白色酱汁著称的阿拉巴马烤肉（右下）。

此外还有以烤羊著称的肯塔基烤肉。

烤肉渊源于美国南方。1840-50年代的美国，1/4的白人蓄奴，3/4的白人是自耕农。 黑奴每天早上4点起床下地劳动，天黑才能收工。每天的饮食就是一点粗粮，一点水，还有一点比较老的猪肉牛肉。 于是把这些肉放在火上多烤一会儿，把它们烤熟烤软，就成为一种饮食传统。

白人自耕农生活也很清贫，勉强糊口。 他们把各种肉类，骨架放在田间地头烤熟，空下来吃一口，是蛋白质的重要来源。 野外烧烤逐渐由风行美国南方，被全美接纳为一种主流餐饮文化。

在马克思主义诸多谬论中，有论断，无产阶级穷兄弟最为互相友爱。 这在美国南方被轻松证伪。奴隶制让美国南方的自耕农更加没有竞争力。 但最维护奴隶制的，不是南方奴隶主，而是广大美国南方贫下中农。 黑奴的存在，在他们困苦的生活中，提供了仅有的维持优越感和满足自尊心的日常琐屑的来源。

尽管俺们活得很苦逼，但是一想到有人活得更苦逼，顿时生活就有了动力。这才是真实的人性。

像电影飘里面描绘的高楼大宅的南方奴隶主是极少数。在所有南方奴隶主当中，只有不到5%,有超过20个黑奴。绝大多数是中小奴隶主。 也就是说，有20个以上奴隶的大奴隶主占南方总人口的不到1.25%。

图： 飘

但是他们占有了南方97%的财富。 他们有钱到城里投资买报纸，甚至参与政治。比如卡尔霍恩家族。 对于广大中小奴隶主而言，他们的梦想就是省吃俭用，攒钱多买奴隶，一步一步做大。棉花是许多奴隶主家庭的致富捷径。此外还有种烟草和甘蔗的。

大奴隶主家庭已经开始管理奴隶工业化。他们让奴隶分工协作，有专攻木匠活，有的专攻厨艺，甚至有的专门管账。 凡能不下地的奴隶，都被高看一眼。 同时大奴隶主开始积极在奴隶中传播基督教。当然，他们的重点是讲如何顺从命运，至于摩西带领奴隶出埃及能不讲就别讲。

除了这些，他们还鼓励奴隶早结婚多生子，这样可以产生小奴隶。 到1850年代，美国黑奴已经很少从外面运来，大多数是在美国出生的奴隶后代。 相对于南方，北方正在迅速工业化，大批欧洲移民涌入。这里就要讲一下“爱尔兰土豆饥荒“。

土豆在16世纪由西班牙人带到欧洲，一开始大家都不清楚它有什么好。 爱尔兰农民最早发现土豆易种植，产量高。同样一块地，土豆产量可以轻松达到小麦四倍以上。到18世纪，土豆已经成为爱尔兰农民主粮。 土豆栽种的普及，带来了爱尔兰人口暴增，一般家庭的子女从一两个增长到六七个。

福兮祸所依。 大规模普及栽种导致了土豆品种严重单一化。 1845年，一种土豆疫病迅速蔓延。土豆大面积绝收。这场灾难持续到1852年，至少一百万人饿死。大批爱尔兰移民逃荒来到美国，许多落户波士顿。这场灾难史称爱尔兰土豆饥荒(the Potato Famine)。 爱尔兰土豆饥荒是对美国移民历史冲击最大的事件之一。

波士顿是美国新教徒的圣地。突然来大批衣衫褴褛的笃信天主教的爱尔兰难民，挤在城市下只角。爱尔兰新移民中帮派横行，所住的下只角到处脏乱差，许多北方人坐不住了。 各种为什么爱尔兰人将毁灭美国民主的理论开始流行。最有名的就是天主教徒都忠于罗马教皇，他们怎么可能忠于美国宪法。

图：刚刚登岸的爱尔兰移民

这个句式被一路接力棒传下来，自命笃信经手握美利坚建国真谛的华右终于轮到可以开始拿它造句，如获至宝。填空部分非常识相地改成了伊斯兰。 当然，中华儿女多创意。党领导下的认知作战怎么能仅仅满足于抄历史作业？ 所谓夺回美国教育之类的高论，都应当入选“当代瞎评美国时政”命题竞赛优秀范文集。

反移民最大的动力当然是怕新移民抢饭碗。目不识丁，口音怪异的爱尔兰新移民，干活却个个吃苦耐劳，一把好手。只要能吃上口饭，脏活累活抢着干。这让许多中下层做着劳工的北方老移民如芒在背。 类似剧目日后不断重演。美国1860年代开始的排华潮，积极推动的恰好就是这些爱尔兰移民和他们的后代。这是后话。

图：排华暴乱

爱尔兰人的到来，原本清教徒大本营波士顿成了美国最大天主教城市。 华右唱和美国极右话语，动辄昂撒这个昂萨那个抒情一番，随后神秘兮兮地断言美国的伟大必须回到五月花时代。 君不见波士顿就是清教圣地？

注意，五月花号是清教徒跟天主教徒冲突，跑到美洲另立家园的产物。 不过硬说波士顿是清教徒天下，由硬把成吉思汗说成中华儿女的人操刀倒并不违和。

图：波士顿清晨

图：波士顿查尔斯河畔

1840-50年代，美国围绕移民的社会矛盾进一步激化。并且产生了个叫美国本土主义(American Nativism)的运动. 美国本土主义的参与者基本上都是次新移民中比较底层的人士。他们狭隘，排外。经济困窘。 这跟今天“保守派”反移民的华右，普遍在美国职场缺乏竞争力，或者仰赖当蓝州市政工人为生颇为类似。

图：排华法案时期的排华漫画

除移民外，最大政治问题是奴隶制存废。这时期民间最著名的废奴推动者，首推威廉劳埃德盖里森(William Lloyd Garrison, 1805-1879 左)和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（Frederick Douglass, 1817-1895） 盖里森牧师出身。他认为奴隶制与圣经交易严重冲突。道格拉斯曾是少数几个受过良好教育的黑奴。

图：威廉劳埃德盖里森(William Lloyd Garrison, 1805-1879）

图：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（Frederick Douglass, 1817-1895）

1831年，盖里森创办了解放者(the Liberator) 。道格拉斯则早年逃离南方奴隶庄园，成为一位居住在北方的自由黑人思想领袖。 他们四处演讲。但多数时间听众寥寥。 北方当时大多数白人也是自耕农，并不很关心南方的奴隶制。过好自己的日子，多赚钱，多找几个长工，比啥都强。

图：解放者报（the Liberator)

除废奴问题，另一个议题开始引起世人注意：妇女的政治参与。 越来越多的女性政治意识觉醒。她们组织各种家庭沙龙，频频举行抗议。 组织者中最有名的就是伊莉萨白卡蒂斯坦顿(Elizabeth Cady Stanton, 1815-1902)。 斯坦顿的父亲是纽约最大的地产商之一，思想极端保守，母亲思想开明。

图：1850年代妇女家庭政治沙龙

图：伊莉萨白卡蒂斯坦顿(Elizabeth Cady Stanton, 1815-1902)

斯坦顿家里11个孩子中排行老七。 尽管家境优渥，家里11个孩子却夭折6个。 母亲像个生育机器，不停地生，不停地白发人送黑发人，陷入严重的抑郁。 斯坦顿小时候，一个上大学的哥哥夭折，懂事的斯坦顿去安慰陷入巨大悲痛中的父母。父亲大为感动，拥她入怀，你要是个男孩就好了。斯坦顿大受刺激。

有趣的是，废奴运动者（Abolitionist）比如盖里森，道格拉斯最忠实的听众永远是女权运动者。人权是相通的。 让美国人无比倾倒的丰田精益生产模式，一个最重要的前提，就是最大的浪费就是对人的浪费。 奴隶制下，奴隶没有动力，磨洋工，甚至破坏机具设备是家常便饭。 假如没有日后的黑奴解放，不保护新移民权益，没有伴随人的解放喷涌而出的创造力，美国日后的崛起将大打折扣。

简中唠叨的所谓美国传统破坏，极左泛滥之类并不新鲜。当年美国北方，底层白人民众中不少人非但不支持废奴，而且认为废奴主义者和女权运动，都是美国传统的破坏者，社会动乱的煽动者。永远跟无产阶级站在一起，跟风捣乱，是伟大中华粗通文墨的知道分子一贯的光辉传统。伟大中华百年历程，不仅证明，中国知道分子集体钟情的道路，妥妥地指向专制地狱，中国知道分子集体奉为至理的概念，无论是马克思主义，还是所谓保守主义，一定是西方最落后边缘群体玩剩下的残羹剩饭，不管是崛起中阵痛迷茫的德意志，还是经历成长的烦恼的美国。

所以拆出《川普主义》这样的世纪烂污也不足为奇。 江山易改，本性难移。 中国专制文化的基因密码，储存于它懒得考证勤于著书的知识分子群体中。 他们是梦中货卖帝王家，专制官僚忠诚的后备军。 所谓自由主义公知，重复的无非是著述四库全书，翻译共产党宣言，传播挺进报之类以己昏昏使人昭昭。

图：中国一批所谓的保守派“学者”，在中共的“怂恿”默许“下。搞出了所谓《川普主义》

斯坦顿在美国内战前和废奴主义者积极联合，内战后全力推动妇女投票。她和另一位女权活动家苏珊安东尼（Susan B. Anthony， 1820-1906），以及废奴主义活动家道格拉斯都建立了深厚的友谊。 斯坦顿认为妇女地位低下的重要原因是没有自己的财产权。19世纪早期，美国女性无权支配自己的财产。

图：苏珊安东尼（Susan B. Anthony， 1820-1906）

从1840年代开始，斯坦顿积极推动已婚妇女财产法通过。1844年，密歇根通过。1845纽约通过。 但事情一波三折。1849年杰克逊老家田纳西州立法规定，妇女不得拥有独立财产权。1860纽约州立法保护已婚妇女收入。但是1862年又废除了这一法律，并进一步宣布女性不得拥有孩子的监护权。

美国这方面立法逐渐落后于英国，甚至印度。英国的已婚妇女财产法通过于1882年。印度的已婚妇女财产法更早，通过于1874年。 到1887年，美国有1/3的州拒绝通过已婚妇女保护法。直到20世纪早期，许多地方的法院都以滥诉为由，拒绝审理妇女提告的婚后财产分割起诉。

从历史的细节中我们看到，形成好的制度，最重要的是试错与纠错。具体来说就是不断有人抗争的，允许抗争的环境，和把抗争结果写入法律大家共同遵守的程序。 美国绝非在立法，制度上永远领先。历史上糟糕的制度，混账的立法也不少。美国的强大，归功于它的纠错机制和美国人抗争永不放弃的坚韧。

如果说美国的制度出自上帝之手。那么毫无疑问，它不仅包括建国先贤的开拓，更包括包括道格拉斯，盖里森，斯坦顿等后人的不懈努力。 当代美国进步派，即华右所谓当代极左分子，正是美国建国以后，不断试错纠错，推动着制度向前演化的美立坚政治传统的历史传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