内战前夕

美国内战前的博弈是很值得研究的。

中国学者治史，两大致命缺陷，都与选择性记录有关。其一是把冲突部分历史武断略去，其二是即使太平盛世，也只盯王侯将相。 自秦灭六国，到1949，远东大分裂占至少48%的时间。而所谓承平盛世，王侯将相又是社会中特例，于是整个中国历史就筛选成一个特例合集。

才是解读中国社会演变，最有价值的部分。 经过不断去精存芜，不断加工筛选，修成史籍，中国历史典籍正式定稿，以错误信息的浓缩版合订本以襄后世。 与这个过程伴生的是个顽固的恶性循环，读书是为做官。一旦谋到一官半职就要“走出书本，和实践结合“。

点破了，就是说典籍记载本来无非误导的空谈，或者没用的特例。 因此完成学业以后，要生存要长进就要开始积极实践各种口是心非冠冕堂皇，认真琢磨玩世不恭，熟谙各种潜规则。 道貌岸然破坏规则的活动，并将这种鸡鸣狗盗誉为博弈主流，智慧所在。官办准官办学者的主要任务无外乎应试体制的出卷阅卷，编造符合权力口味的假话，以及炮制精神垃圾。

毛泽东一生读资治通鉴17遍，自称在延安就读资治通鉴九遍。每一遍都有心得。 这真是莫大的讽刺。

一本旨在提供治理经验的官推经典，无推动良制的成功案例，却是一个犯罪天才，混世魔王，摧毁文明，开历史倒车，最得心应手的工具书。 这就是中国学者历史贡献的缩影。 周而复始两千年，终于实现“即使存心破坏，也不至于搞成这样”的效果。

相比之下，西方史学，包括美国历史，对博弈过程记述详实，对小人物命运的关切，远胜于中国。美国历史研究的显学，是内战一战二战与冷战。以及这些冲突成因和前后的演变。

没有振聋发聩的野望，货卖帝王家的献媚，才有润物无声的扎实，细水长流的积累。 走向内战的美国，出现过一个中文圈鲜为人知的重要的人物。约翰布朗（1800-1859）。 布朗出生在康涅狄格州的托林顿（Torrington, Connecticut）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家庭，在家人影响下他视奴隶制度为一种罪恶。

图：约翰布朗（1800-1859）

在19世纪30年代和40年代，越来越积极地投身废奴运动，包括帮助运送奴隶到地下铁路上获得自由。1856年，布朗和一群追随者为报复针对反奴隶制城镇劳伦斯市（Lawrence, Kansas）的袭击，杀害了五名亲奴隶制的定居者。史称波托米族大屠杀（Pottawatomie Massacre）由此受通缉而家喻户晓。

布朗斗志旺盛。1859年他带着火一样的热情，来到弗吉尼亚州哈珀斯渡口（Harpers Ferry, Virginia），发动当地人参加斗争。 布朗的想法很丰满，当地的黑奴，在他的号召下，一定会拿起武器，追随他跟万恶的奴隶制开战。弗吉尼亚的现实很骨感，首先弗吉尼亚作为南方率先工业化的州，蓄奴的白人本来就不多。其次，即使蓄奴的奴隶主，对手下黑奴也不像更南方的州那样穷凶极恶。当地的黑奴也没有惨一定要揭竿而起，上山打游击。东拼西凑，布朗只招募到20多个人，倒是当地的白人社区反响强烈，这小子跑到我们这里到底想干什么？于是白人纷纷拿起武器，准备先跟布朗干。

布朗率领他好不容易招募到的几十号人开始行军，当地民兵冷枪四起，好些追随者出师未捷身先死。 布朗把大家带到当地的兵工厂，打开仓库，分发枪械，开始琢磨下一步革命军事行动的方向。

不过布朗遇到了硬茬。当地驻军司令就是日后南北战争赫赫有名的李将军。李将军率部很快把这几十号人围起来，一通喊话后，马上攻进布朗藏身的军械库，布朗被打伤，几十号人稀里糊涂地被缴械成为俘虏。 布朗事件在弗吉尼亚掀起轩然大波。当地白人民众强烈要求严惩这个外来的叛乱分子。

图：攻打布朗藏身的军械库

弗吉尼亚地方法院一刻不耽搁，身负枪伤的布朗被抬进法庭，接受叛乱等多项罪名的指控。 法院很快宣判布朗绞刑。布朗视死如归，他强撑受伤的身体，最后说道，假如我的鲜血能够换来后人和同胞自由，这血流得值。

图：审判布朗

弗吉尼亚许多当地人要法庭立即处决布朗，法院还是给了布朗一个月。

这一个月，布朗枪伤见好, 北方报纸也闻讯而来。

布朗最后一个月 ，采访日程满到排不过来。他一跃成为那个时代著名网红。美国人最服气那些为自己理念搏命抗争的小人物。许多人五体投地，布朗有种，是条汉子。到处开始给他树碑立传。

图：布朗雕像

而弗吉尼亚法院匆忙判死刑，更点燃北方汹汹民意。不顾人家有伤，抬进法庭，匆匆判绞，如此草菅人命，将来还有啥事干不出来？

而南方许多人看来，布朗就是不折不扣的恐怖分子。越发坚信，北方佬拿着枪，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，到南方作乱的日子还在后头。 南北民意决裂，布朗之死成为最后的稻草。

1858, 南北围绕蓄奴废奴已经势同水火。 这时候，在北方的伊利诺伊州，来自共和党的林肯和民主党的斯蒂芬道格拉斯竞选参议员。 道格拉斯是民主党老将，辩才了得，人脉深厚。林肯毫无悬念地败给了他。

图：道格拉斯（左）林肯（右）

但在一场辩论中林肯给听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道格拉斯主张人民主权论(Popular Sovereignty)。说白了就是各地自己决定奴隶制的去留。 道格拉斯不赞成奴隶制，但他强调，如果赋予各地人民自主的决定权，他们一定会最终在合适的时候终结奴隶制。

林肯其实也反对比较激进废除奴隶制，尤其不认为联邦政府主动推动废除奴隶制是一个好主意。甚至不赞成黑人应享有充分公民权。

中文圈对林肯或刻意拔高，或歪曲矮化，真实的林肯就是那个时代的产物。和今人相比，他甚至充满种族偏见。但他继承了美利坚持续博弈的政治传统，遵循宪政，开启变局，后人才有巨大进步，这才是历史本相。

道格拉斯的人民主权论，最大限度维护了南方自主权，看似无懈可击。律师出身的林肯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漏洞，当场反问，那么德雷德斯科特案又怎样解释呢？ 前面说过，原来在1824年，密苏里地方法院已有判例，假如黑奴被主人带到自由州，入乡随俗，自动解除奴役。

但是，在德雷德斯科特案上诉到密苏里高等法院以后，法院居然推翻先例，判决德雷德虽然多次被主人爱默生带入自由州，但不得以此为由解除奴役。 林肯四两拨千斤，用一个反问，直击道格拉斯的的软肋，以雄辩著称的道格拉斯一时语塞。

尽管许多选民还转不过弯，林肯的临场发挥能力却给了新兴的共和党大佬们深刻地印象。下次竞选总统代表共和党出线就是他了。

转眼1860年大选，此时，南北对立已达沸点。民主党大分裂。支持奴隶制的政治势力全部在南方民主党。他们非常担心一旦北方掌控联邦，会强行推行废奴政策。

总统大选，出现四个候选人，共和党推出林肯。民主党南方因不满北方的态度，自行推出了南方候选人布列金里奇（John C. Breckinridge ），北方民主党仍旧是道格拉斯出马，随后还有选民认为南北两方都不要太激进，凡事和为贵，遂支持第三党宪法统一党。结果，林肯得到的选举人团票最多，过线当选。

图：美国1860年大选，选举人团票分布，选举人团票在林肯，道格拉斯，贝尔和布列金里奇四人中分布

南方各州不仅推出自己的民主党候选人，而且许多地方投票，干脆就没有把林肯作为一个候选人写上。 于是许多南方选民一口咬定，林肯当选就是北方作弊，不然，怎么投票的时候，压根没有见到有林肯这个人？

从大选结束到新总统交接，还有5个月。当时新总统在3月就任，但时任总统的民主党人布坎南凡事模棱两可，能拖则拖。 预感到巨变即将到来，在1860年大选前，5月16日至18日南方九个州的代表已经在南部阿拉巴马州蒙哥马利市碰头，史称南方会议（Southern Convention）。

南方会议通过项决议，南方各州，在自己认为保护自身利益必要时，有权从联邦分离出去。这九个州分别是南卡罗莱纳，北卡罗来纳，佐治亚，得克萨斯，田纳西，阿肯色，路易斯安娜，密西西比，阿拉巴马。

林肯1861年3月4日就职，南方八个州代表赶在2月9日召开临时制宪会议，决定成立南方邦联。 消息传来，中间四个蓄奴州，密苏里，肯塔基，徳拉华和马里兰拒绝跟随。南方最大的州，弗吉尼亚倒向南方邦联，而弗吉尼亚西部拒绝同流，独立组建西弗吉尼亚州，联邦火速批准。美国南北对峙形势确立。

图：美国内战前政治形势。蓝色为废奴州，灰色为参加南方会议的南方州。红色为拒绝加入南方邦联的蓄奴州

中间的五个州，密苏里，肯塔基，西弗吉尼亚，马里兰和德拉华史称中间州。（上面地图红色部分） 西部的内华达州和加州始终效忠联邦。 南方邦联的工业基地都在弗吉尼亚州。南方选定的首都里士满也在弗吉尼亚。华盛顿一下子成了边境城市。这给政治上极为精明的林肯一个绝好的运作机会。

箭在弦上，战争一触即发。 但老道的林肯不会开第一枪。怎么逼着南方出牌，让南方先开第一枪，好让北方占尽道义优势呢？ 林肯首先下令，联邦军队必须保卫首都和各地军事设施。因此扩军六万，开赴华盛顿和设立在南方的联邦军营。

随后他又下令，美军对处在南卡罗莱纳查尔斯顿港口的的联邦萨姆特堡（Fort Sumter）军营进行补给。 南方邦联认为这是无视他们主权，侵略挑衅。 4月12日，南卡罗莱纳民兵发起对萨姆特堡的进攻，激战36小时，联邦守军投降，萨姆特堡陷落，南北战争正式打响。

在日后的国际冲突中，我们会看到，类似萨姆特堡的模式会不断重演。 美国会力避开第一枪。当冲突升级不可避免时，美国会遵循已经签署的条约协议，在法律许可范围内，把自己的存在扩大到极致，将冲突点的张力升至最高。假如对手悬崖勒马，当然最好。

如果不得不打，那么这样的布局，会促使对手出牌，对手甚至会初期得手，美国则会借助道义优势，发动国民，联合盟国全力反击。 将来台海有事，美国会严格遵照已有立法和条约，加大对台湾支持，让美国地区存在最大化，迫使赵俄出牌。

甚至会同时对赵俄在某些方面示弱，让赵俄国内民族主义信心爆棚。 “我们已经开始平视美国了，要敢于亮剑了。“ 当赵俄误判局势，不得不动武的冲动引爆，应当就是美国做好准备，决战决胜的先机。